病友档案
兜兜的母亲于2020年55岁时确诊外周T细胞淋巴瘤,初治时一线CHOP方案耐药,二线GDP方案无效并伴短期内进展,之后尝试维布妥昔单抗联合DHAP方案获得PR,并于2021年1月经自体移植达到CR。移植两年半后,兜兜的母亲于2023年7月复发,用ICE方案预处理后经非亲缘半相合异体移植再次获得CR。
患者分型:外周T细胞淋巴瘤(非特指型)
九死一生的初治经历 从发病到确诊
我妈妈最初于2019年底(当时54岁)出现了淋巴瘤的相关症状。当时她反复低烧不退,同时还伴有皮肤瘙痒、溃烂的现象。她一直认为这是“湿气重”的缘故,但经中医调理后并无好转。2020年初,她又出现了全身淋巴结肿大、持续发热的状况,在接受抗炎治疗后依旧没有好转。当年四月,医生决定取妈妈的颈部淋巴结活检,于是全家人得到了一个未曾料想的噩耗:妈妈罹患了外周T细胞淋巴瘤(非特指型),这一疾病的五年生存率极低,目前在国际上尚无标准的治疗方案;妈妈确诊时已是III期(中晚期),医生推测大概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
原发耐药 更换方案
妈妈确诊后首先使用了淋巴瘤治疗中常用的CHOP方案,初见成效。不过,妈妈在三个疗程后突发肺炎,只能暂停化疗,转而治疗肺炎。可惜的是,当妈妈在肺炎治愈后重启化疗时,出现了原发耐药的情况——经典的CHOP方案失效了。主治团队随后为妈妈更换了GDP方案,但妈妈对这一方案并不敏感,反而在治疗过程中出现了疾病进展。
二线治疗无效 再换方案
当时的情况已十分严峻,妈妈危在旦夕。幸运的是,针对CD30的靶向药维布妥昔单抗于这一年上市。虽然价格昂贵(当时一次化疗需四万多),我们仍在医生建议下尝试了维布妥昔单抗联合DHAP方案的治疗方法。令人欣喜的是,妈妈全身的淋巴结在用药后迅速缩小,并在两个疗程后被PET-CT评估为PR(部分缓解)。
自体移植
2021年1月,妈妈在本地三甲医院接受了自体移植,移植前用维布妥昔单抗+BEAM方案进行了预处理。妈妈大概用时30天出仓,期间发生了严重的口腔溃疡,且全身皮肤变得极黑,不过她还是奋力坚持到了出仓。好在出仓后一切良好,之后每三个月复查一次,也一直保持CR。
一波三折的复发之路
复发经过
2023年7月上旬,也就是自体移植约两年半后,妈妈突发肺炎,并出现了胸闷气短、持续发热的症状。在入院治疗之后,她的情况有所好转,于是出院回家修养。然而,在回家约一周后,妈妈再次出现了发烧胸闷的症状,于是再次紧急入院治疗。医院为妈妈做了支气管镜检查,结果发现了疱疹病毒(1,4,7型)。与此同时,PET-CT提示复发风险,于是妈妈又接受了淋巴部位的穿刺术(因肺炎尚未痊愈故无法进行全麻手术取淋巴结活检),病理结果确认复发。
异基因移植
复发后,主治医院先用ICE方案为妈妈进行化疗,两个疗程之后,妈妈的PET-CT再次显示CR。此外,医生们同时在“中华骨髓库”里寻找与妈妈适配的志愿者。幸运的是,我们在骨髓库里找到了一位年轻男性供者,虽然他与妈妈只是半相合(9个点),但如今成熟的单倍体技术完全可以解决这一问题。与此同时,我自己也进行了一系列配型检查,结果显示,我和妈妈同样是半相合(5个点)。在经过仔细的权衡之后,医生们最终决定采用志愿者的造血干细胞为妈妈进行非亲缘、半相合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同时由我充当“备胎”,以防发生志愿者临时反悔等突发状况。不过,志愿者方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状况,我们至今仍十分感激这位“救命恩人”。2023年11月初,妈妈接受了造血干细胞的回输,并在回输后保持良好。妈妈虽已年近六旬,但在仓里全程自理,并于11月中旬出仓转入层流床,在那里继续接受治疗至当年12月中下旬。
再次复发?
妈妈在出仓后情况基本良好,虽然不时发生尿路感染,但通常能用药物控制。唯一令人担忧的是她在移植后感染了EB病毒,且病毒浓度较高。2023年12月底,她在出院前的例行检查中被发现腹膜后淋巴结增大增多,且脾内出现了小低密度灶,同时在骨穿中也发现了少量异型淋巴细胞。随后的PET-CT提示全身淋巴结再次肿大,而标识细胞代谢活性的SUV值高达27,远超标准水平;在适用于PET-CT的多维尔量表中,妈妈被评为5分(最差一档),医生考虑复发。
于是,在2024年1月初,妈妈再次接受了淋巴结穿刺手术。穿刺结果中发现了大量B细胞,这对于一个T细胞淋巴瘤患者来说并不常见。就这一情况,我们本地的主治医院和省级医院发生了严重分歧。主治医院认为镜检下并未发现肿瘤细胞,病理结果应当为PTLD即移植后淋巴细胞增殖性疾病。PTLD是器官和细胞移植病人中较为常见的并发症,在发病机制上多与EB病毒有关,虽然其临床表现与其他类型的淋巴瘤多有相似之处,但其治疗却较为简单:一般通过减少免疫抑制剂、输注利妥昔单抗等方式即可使病人康复。
我们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这颗刚刚放下的心马上又悬了起来。为保险起见,主治医院建议我们将病理切片送至省级医院进行病理会诊,如果会诊的结果也是PTLD,那么便可确认结果无误。遗憾的是,省级医院的权威专家竟然给出了截然相反的诊断意见!这位专家坚持认为镜检下发现了大量肿瘤细胞,并根据加做的基因重排结果(TCR与IG均为阳性)进而判断妈妈的疾病不仅已复发,而且在复发后由外周T细胞淋巴瘤转化成了EB病毒阳性的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移植后短期内复发且转化,这一诊断相当于宣判了妈妈的“死刑”。
再次病理会诊
省级医院的会诊结果令我们十分为难,主治医院只能先根据两种疾病的共同特点为妈妈输注了利妥昔单抗。值得欣慰的是,妈妈的症状在使用利妥昔单抗后有所好转,EB病毒的浓度也呈下降趋势。我根据妈妈的临床症状和现学的病理知识判断:省级医院的专家在妈妈的病理上发生了误判。于是,我一方面“骗”父母说,省级医院的会诊结果也是良性,好让他们安心治病,另一方面却又偷偷联系了北京的血液病理专家,将整理好的病历资料以及病理切片寄到了北京,决定再做一次病理会诊。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我一边担心着会诊结果,一边仍在父母面前装作一切无碍的样子。不过,我的坚持和努力并没有白费,在收到会诊结果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北京方面的会诊结果依然为PTLD(呈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样PTLD改变),且未进展到肿瘤期,由此推翻了省级医院权威专家的诊断。据此,主治医院决定继续使用利妥昔单抗为妈妈进行治疗,同时减免免疫抑制剂环孢素。在五个疗程之后,妈妈的EB病毒终于转阴,PTLD治愈。
排异
2024年5月底,也就是接受异体移植后约半年,妈妈身上开始出现皮肤瘙痒的症状。然而,皮肤科的治疗并未使症状改善,妈妈只能强忍身体的不适。大约半个月后,我发现妈妈身上突然出现了大片密密麻麻的血点,并伴发带状疱疹。我立马联系了主治医生,医生判断病因为排异反应,于是立即安排妈妈入院治疗。在治疗期间,妈妈又相继发生了肝脏排异、肠道排异和肺部排异。目前,妈妈的皮排、肝排和肠排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肺排仍在有条不紊的治疗之中。
心得与感想
治疗过程中的艰辛不可尽数,或许只有类似处境的病友和家属才能体会。值得一提的是,妈妈是重度过敏体质,在治疗过程中,大多数抗生素都无法使用,在复发后,妈妈甚至对曾救过她一命的维布妥昔单抗产生了严重的过敏反应。而这也在无形中极大地增加了治疗难度。每一次,主治团队都必须十分小心地尝试、研究适合于妈妈的治疗方案,最终凭借极少数尚可以使用的药物让妈妈坚持到了现在。回想陪伴妈妈治疗的经历,有一些个人的经验想和各位病友们分享:
相信现代医学,规范治疗
现代循证医学虽不完美,但其针对淋巴瘤的治疗却已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化疗、靶向药、免疫抑制剂、移植以及最新的CAR-T疗法都能为病人带来缓解甚至康复的希望。并且,它们的许多副作用如今也已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每次看到有病友因为害怕副作用而不敢进行规范治疗时我就难免心急,这时,我就会用妈妈的治疗经历鼓励他们:瘦弱的妈妈在年近六旬的年纪接受了十多次足量的化疗和两次移植,依然能够在移植仓中全程自理;因此,如果医生在经过专业的医学评估后认为病人可以进行相关治疗,那么各位病友就不必过于担心。在妈妈的主治医院里,甚至有七八十岁的病人经造血干细胞移植术而康复,因此,请病友们对现代医学保持信心,尽早开始规范治疗。即便因为年纪、基础病等原因无法实施某些方案,也可以尝试利用其他药物(如靶向药)或治疗手段控制病情、减轻痛苦。
多学多问,悉心观察
身为病人或病人家属,如果能在治疗的间隙学习一些与淋巴瘤相关的药理和病理知识也会对治疗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妈妈患病之后,我在“淋巴瘤之家”的论坛上学到了很多淋巴瘤的相关知识,而这些知识曾在关键时刻帮助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例如,妈妈在罹患PTLD时的症状几乎与复发无异,而省级医院的病理诊断更是直接判了妈妈“死刑”。我们的主治医院虽然倾向于PTLD的结论,但当时也并未完全排除复发的可能性。于是,我抱着妈妈的病历资料奔走于各个城市,询问了国内几乎所有顶尖医院的医生。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认为妈妈一定是复发了,并且已处于疾病的终末期,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幸运的是,之家上的雨丝大神(@橙色雨丝)在我发帖询问时及时回复,再次强调了PTLD的可能性,而我咨询的一位北京专家也提示我复发的证据依然不足。他们的回答给了我莫大的信心,让我有勇气质疑众多顶级三甲医院(包括省级医院)给出的判断。
于是,我开始主动学习有关PTLD的知识,查阅了大量中文和外文资料。我发现,妈妈的病理结果与PTLD的典型状况十分吻合,因此又增添了几分信心。与此同时,我也时时留心着她的临床表现。我观察到,她的病情在首次使用利妥昔单抗后有了较为明显的好转——淋巴结停止肿大,EB病毒浓度下降,血项持续上升,并且不再发烧,而这又进一步加强了PTLD的可能性。此外,我又回想起妈妈做穿刺时的场景:穿刺医生在用彩超检查时曾嘀咕过一句,说妈妈CT上的低密度影并非肿瘤,而只是之前血小板降低时留下的出血点。这句或许是随口而出的话,给了当时的我奋力一搏的勇气。最后,北京的会诊结果证实了我的判断,那真的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在此也十分感谢为我提供病理会诊方式的之家小伙伴。
调整心态,敢于寻求帮助
淋巴瘤的治疗往往不是一帆风顺的,而这也十分考验病人和家属的耐心和毅力。在此过程中,人的心态难免会经历崩溃,而此时周围人的帮助同样可以起到“强心针”的作用。对我来说,妈妈罹患PTLD却被误诊为复发的那段日子是异常艰难的。当时,妈妈躺在病床上绝望地对我说,已经没有办法起死回生了。我让她不要害怕,告诉她我一定会救她。于是,我开始疯狂地求助于一切能够想到的力量。幸运的是,有不少朋友、同学回应了我的求助,并积极地为我咨询、奔走。我记得有一位学长曾在最黑暗的时候充满信心地对我说:“一定会过去这关的!”当时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是的,在寒风中奔波于全国各地时我没有掉眼泪,在屡屡被国内顶尖医院宣判“死刑”时我没有掉眼泪,而这句简单而有力的安慰却让我释放了所有的情绪。与此同时,“淋巴瘤之家”的白月光姐姐(@鹏鹏的白月光)主动联系了我,在此期间不断地安慰我、鼓励我,告诉我会有奇迹在前方等待,结果也如她所言,我真的带着妈妈创造了一个“奇迹”。
“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而坚持,而是因为坚持才看到了希望。”对我而言,这句话并非言之无物的心灵鸡汤,而是切切实实的生命感悟。记得妈妈在初治后不久便出现了原发耐药的情况,当时几乎无力回天,但幸运的是,我们在坚持中等到了维布妥昔单抗的上市,而妈妈最终就是在它的帮助下实现了CR。治疗过程中类似的事情还有许许多多,每当这时,我就会告诉自己:就这样埋头走吧,走着走着,或许天就不知不觉地亮了。
简短的语言无法传达漫长的黑暗。与疾病和死神的交手并没有使我们的生命黯淡,反而让它变得愈发澄澈透亮。祝福自己和家人,也祝福病友们早日CR、永远CR!
兜兜与母亲(左)
END 供稿:行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