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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理报告弥漫大b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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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登录2024-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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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八个多月,六七十万元扔出去,以为至此可以打住了,没料到还有维持用药,要吃一年泽布替尼。更没料到,这药如此之贵,一盒5440元,一个月两盒。给方案时医生就说了,这个药没进医保。一个月一万多,实在考验我这N线小城的工资。最近听故乡的医生说,对于极个别疾病的极个别分型,泽布可以报销一些,两万元门槛费之外,能报45%,一个月大概需要六千多。即使是六千多,对于已被洗劫一空的家庭来说,也负担不轻啊。
每次吃药都小心翼翼,生怕那两粒白色的胶囊掉了,一粒85块钱,我怕它们插翅膀飞了。想起华中师大那个网红教授戴建业,他当初出去“走穴”饱受争议,甚至有学生当堂质问:你一个研究古典文学的学者,博士生导师,如此讲课创收,还有一点“文人风骨”吗!教授闻言,愣了一下,随之哽噎,眼泪落下来了。老伴患了癌,在吃一种很昂贵的靶向药,有一次他回家,见老伴正在桌子底下艰难地爬着,到处找一粒掉落的药,没找到,哭得那么伤心。他说,从那一刻起,他决定挣钱救老伴性命,他说他要老伴活着,不要文人风骨了!那个怒冲冲发问的女生听罢,顿时泪流满面。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他只要与他的妻子执手偕老啊。女生泣不成声,深鞠一躬给教授道歉。中文系的孩子最是敏感深情,懂得什么叫“头白鸳鸯失伴飞”,什么叫“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一文钱,难死英雄好汉,也难掉文人傲骨。
一个大学教授,都要为医药费愁苦奔波,何况我们普通百姓?年前整理药箱,发现半盒第一次住院时购买的来度那胺,一盒好像是四五千元,反正也不吃了,送人吧。我拍了照片发在群里,免费送给需要者。很快有一个上海病友私信要下,这边还没寄出去,又有一个江西病友家属想要,知道已经送出,非常失望。她老公的淋巴瘤一线二线化疗失败,做了卡替,前后花费二百多万,卖了房子,欠了一屁股债,出仓后三年的维持治疗,每月自费药都要三万多。她说他们一直在东拼西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微信字幕上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知道一定是满脸的酸楚无奈。我们最大的决绝是“砸锅卖铁”,可是,锅铁又能值几个钱?卖了房子,卖了锅铁,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换药?
“凡是用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之前信奉这句话,今天才知道此言之谬,关键的时候,钱可以救命,可以续命,没有钱,可能直接over。性命攸关,难道是小事吗?这句话,只能作有钱人的信条。
那个晚上,我好伤感。从前偶有小病小恙,住院也没花过几个钱,以为有医保就够了,一场大病来,才知道许多救命药根本不进医保,治疗费用那么高,倾家荡产砸锅卖铁者大有人在啊。这一年遇见过的病友里,多少人因为没钱而放弃救治?放眼全国,多少人甫一确诊,害怕的不是治疗之苦,不是疾病之险,而是怕拖累家庭,怕那沉重的经济负担?那一晚,我好恨自己无能,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钱,一定把那些天价药全部买来送给大家;如果我有权力,一定把那些药立刻马上全额纳入医保;如果我有神通,要让全天下再无任何病痛;如果把我挂在十字架上可以救赎诸多苦难,我一定毫不犹豫微笑奔赴……
这场差点夺去我性命的大病,改变了我的认知。从前的我局限于文学的后花园,煮雪烹茶,踏雪寻梅,生活内容无非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每天沉迷在书斋里读一些消闲的书,写一些镜花水月的文字,追求着心目中所谓的精神生活。原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了,于清贫中富足着,于安好岁月里平静老去,满脸皱褶的时候倚着壁炉读读诗,和老郑牵手在夕阳的余辉中漫步,静候终点到来。哪里晓得,还未及老去,生命里突然窜出086这匹奔腾的黑马,它挥舞四蹄狂奔乱腾,我那姹紫嫣红蜂飞蝶绕的后花园,瞬间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这世界上的每一种苦难,都是哨声,都是来唤醒你的。苦你心志劳你筋骨饿你体肤空乏你身,行拂乱你所为,其目的,就是要惊动你的心,改变你一直坚固的思路。比如,让你思考你从前的生活方式从前的认知,让你卸掉从前的负累,让你的心转念,让你走出自己的禁锢。面对荒凉的后花园,守着残枝败叶断壁颓垣放声痛哭之后,一转身,我看到了广阔的世界,辽阔的天空和无垠的草原,伴着疾风骤雨和雷劈电闪,那么的宏大悲壮。我看到了诸多生活的苦难,哭晕在医院卫生间的年轻妈妈,背着干粮严冬夜宿门诊楼下的民工大哥,确诊后怕拖累儿女选择投江自尽的迟暮老人,插了一身管子的天真孩童……种种的绝望和无助。我突然觉得,那个后花园里吟风弄月的从前的自己,是多么的狭隘,多么的自私,多么的小。人间一直存在这样的苦难啊,怎么忍心在哀鸿成群的世界里风花雪月?
我的人生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灵魂拷问,这样的思路转折。第一次有了救赎众生的志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我觉得我应当承担重任。可是,自己尚无片瓦遮身,拿什么来造广厦千万间?每每思虑至此,胸中就涌出一种痛,一股深沉的忧伤。不为自己的病,不为自己的未来,仅仅是为天下的寒士。我不知道,渺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贫如洗的自己,能担起什么大任,能为大家做些什么。我为自己的无能而深深愧疚。
那天,之家里一个小病友私信我,那是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孩子,全身淋巴结疼痛,怕父母担心不敢告知,独自在淋巴瘤之家查找各种资料,独自承受着巨大的惊恐,生命的不确定、治疗的巨额花费、同学的歧视等等,所有问题他都想到了,肉体和灵魂的痛一同啃噬着他,让他夜夜无眠。他绝望的言语让我无比难过。我能帮到他什么呢,能给予的,仅仅是一点点看诊和治疗的经验,一点点信心和勇气。那些天我都在默默地盘算,如果他检查的钱不够,我能给他拿出来多少,如果他需要化疗,我能帮上什么忙……幸好,后来到省级医院血液科看诊时,医生只让他观察,有可能是淋巴结炎。希望只是淋巴结炎。
从前一直自视清高,不敢说视金钱如粪土,起码觉得精神生活远在那阿堵物之上,拿着微薄的工资,写着锦绣的文字,听着戏曲养着花草,照顾着和和美美的小家,就是理想中的完美生活了。而今才知道,那些小资的文字,只是富丽堂皇的锦绣上一朵毫不起眼的小花而已,是锦帽貂裘羊羔美酒者茶余之消遣,跋涉在风雪中的那群人,他们需要的是一袭棉袍,是实实在在的一盆炭火。
那天,一个病友谈到他当日所见:PET-CT室门口,一个乡下大姐快排到了,却准备放弃,“这个检查要七千多,都已经花四五万了,还不知道接下来得花多少,两个娃咋养活!不治了!”说罢转身走了。队伍里那个推着轮椅的男人,应该是她老公,垂着头不说话,他默默地站了一会,也离开队伍跟着走了……这个画面感极强的短片像一记重锤,将我心中的琉璃塔锤得支离破碎,我的眼泪哗地下来了——之后她会怎么样,两个娃娃要面临什么样的生活,如果不缺钱,她是不是完全可以治好……
北京协和医院血液科专家在之家座谈,张薇教授谈及治疗费用之大,眼睛里也有泪光。美罗华上市后17年才纳入医保,之前病人每次化疗,这项费用都高达三四万元。张教授的父亲也是癌症患者,需要长期维持治疗,即便她这类收入不错的家庭,也觉得负担非轻。她说那次她去结账,发现费用少了许多,才知道美罗华终于可以报销了。握着那张缴费单,她哭了,不是为自己减少的支出,而是为诸多治疗不起的她的病人,为全中国的血癌患者。作为医生,她比我见过更多的苦难,神医之外,我想,她也更想成为药神吧,如果所有病人都不再因那些救命的胶囊叹息,不再为救命钱发愁,该有多好。
只有亲历者,才知道那种艰难,那种泰山压顶的沉重,走投无路的绝望。
合肥的一个病友家属说,爸爸第一次化疗,她到药店买多柔比星脂质体,一下子被惊到了,竟然要一两万啊!是的,每次化疗,这个自费药都要一两万,而且,这是小巫,后面可能还有移植,还有卡替,还有维持治疗,还有许多的大巫,花费二三百万也属寻常。一个病友问我移植费用,我答曰,自费了22万多。他追问,“你自己花了多少?”我说,22万呀。他好像有些急,觉得我答非所问,又追问,“我问医保报销后你自费了多少?”我说,就是22万呀。他仍然急迫迫反复追问。当时我想,这个人的文字理解能力那么差吗,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啊。接下来只好更具体地解释:入仓42天,总共花费60多万,医保报销后自费22万多。这下,他不说话了。一言不发。后来我想,他是被这自费的数额惊着了,22万,他估计觉得应该是报销前的费用。是的,如果是从前的我,对这片领域完全未知的我,也会被这个数字惊呆。
……
独立楼头,栏杆拍遍,唯余辛酸无奈。
我不是富翁,那些水深火热的兄弟姐妹们,我没有能力救赎他们。我不是药神,我只有半盒来那度胺,只能看着他们对着见底的药瓶凄凉长叹。我只是一个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码字工,唯一能做的,是编织那些苍白无力的文字,它们能化作炭火吗?能织作棉袍吗?如果能,我愿意燃尽蜡吐尽丝,给风雪中的你一点点温暖。
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让我抱抱艰难前行的你吧,别怕,路黑,咱们手拉着手,一起走,天,一定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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